银河映像早期的【真心英雄】,就其所迸发出的江湖豪杰义薄云天惺惺相惜的炙热情感,与游达志的黑色冷酷压抑到底的绝望,以及后来杜琪峰在人性灰暗面游走的冷色调等实在不同,精神内核更接近于用白鸽征服香江的吴宇森,倘若以圣歌式血腥芭蕾取代杜sir标志性站位式枪战,我更会以为这是又一部【喋血双雄】。
我第一次看【真心英雄】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么牛逼,甚至有些嗤之以鼻,正如我第一次喝红酒。然而【神探】【非常突然】等一众猛片给我的震撼渐渐退去之后,【真心英雄】的后劲才真正上来,一遍又一遍回味,就像那首《Sukiyaki》。
有很多人都跟我说,杜琪峰的电影有点形式化了。通俗地说,就是太过装逼。确实太装逼了,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吴宇森电影里的主角,纵使希望置对方于死地,在拿枪互指头的时候也不扣扳机,就像我也不理解杜琪峰电影里的主角,手臂中枪依然能够抬起来射击。虽然在子弹的数量使用上两人还是有一定差别,但相同的是,作为观众的你根本不知道在他们的电影里,一个人中多少枪才能死。一声枪响,击中了,但身体一抖之后,和没击中一样。【真心英雄】就是这样,但我想说,在最装逼的杜大炮电影中间,这部电影是名列前茅者;在最优秀的杜大炮电影中间,这部电影是佼佼者之一。
在泰国正式交战之前,Jack哥和秋哥有过几次交手。秋哥在瞄准Jack哥时放过他一命,Jack哥也只是象征性地打烂他的家具;他们叫肥祥传话,一字不落的间接互骂,让王天林擦着汗滑稽的叫他们别玩了;他们在酒吧门前撞烂他们的车头,在酒吧里用硬币打烂玻璃杯浪费红酒,其手法包括反弹法,自由落体法等等,这两个“十步杀一人”的高手简直就是用近乎调情的手法在装逼,实在是太矫情,后来秋嫂一句“他们两个迟早有一个死在对方手上”,这在古龙笔下那些本来就很装逼的侠客口中说出还差不多,而在这里,简直是想吐的不要不要。这一切所谓的假与装逼,其实只是在告诉我们,这两个“英雄”,无论是睿智冷静的阿Jack,还是外向活泼的阿秋,其实都是一样的人。他们都往大仙的脚上开过一枪,在同一个树下撒尿然后说过同样的一句话,最重要,也是最引发他们悲剧结局的一点就是,他们为人卖命却功高盖主。
银河映像有很多大佬,有的呼风唤雨,有的自身难保,却从未见过这样窝囊与不义的两位大佬,不问苍生问鬼神,失手杀死自己人,让曾经忠心耿耿的小弟变成了走投无路的丧家犬,危难之时不给予援手反而落井下石赶尽杀绝……银河映像有很多大嫂,有的勾引下属,有的死心塌地,却不曾见过这样仗义与独立的两位大嫂,一位内敛文静,一位好动张扬,可她们都为了自己的爱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她们不同又相同。秋嫂一个人拖着轮椅上层层台阶,自己却得到了两个子弹;Jack嫂一个人拖着病床躲避杀手追杀,最后毁了自己的美好容颜。一位死得冰冷,一位死得壮丽。我久久难忘那个黄昏,黎明推着蒙嘉慧看夕阳西下,她说要把最美的生命留给最美的时刻,他没有说话,我们知道她此刻就是最美的,她和温暖明耀的阳光融在了一起。
江湖是冰冷的,好在江湖里,还有热的人,虽然他们的躯体可能已经冰冷。秋哥拿着狙击枪,他一心只想杀死阿追,当秃头追的秃头闯进他瞄准镜中时,他却没有扣下扳机,几只苍蝇在他的脸上与手上爬来爬去,已经截了肢的秋哥,你不知道他到底是跪着死去还是站着死去。Jack哥在枪林弹雨拼尽全力,他无力地绕到秋哥的轮椅后面,握住他的手,让他向奄奄一息的阿追开枪,因为Jack知道,他一心只想杀死阿追。江湖义气,说来复杂,其实也简单,从来都是执拗而固执。
这是一部从含情脉脉到冰冷刺骨的过渡式作品,作为银河映像早期的一次怀旧尝试,《真心英雄》实现了杜琪峰自身和银河映像的共同转变,看此片很多时候会产生错觉,这是吴宇森的双雄故事,但实际上这部片子里的英雄有四个。
本片的故事由于必要的怀旧任务和角色设置显得并不那么精巧,更显老式港片重腔调重情义的要求,但作为银河映像这支奇兵的集体作品,《真心英雄》也并不是第一眼看起来那么简单。印象里很久之前在电视上观看过此片,但是是从中间看的,最后也没看完,所以我的第一印象来自一个片段,就是刘青云爬楼准备复仇的情节,当时年少无知还误以为他是个简单的杀手,今日重观才体验到了秋哥的悲壮气节,97风云之后,香港电影人的悲世情节慢慢酝酿,在不同的导演手里发酵出不同的味道,杜琪峰这一味是先甜后苦,并且要在往后一苦到底,赶尽杀绝成为了他很多故事的必然收场,这是时代给予的任务,不是‘两个只能活一个’那么简单,因为到最后往往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死都在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