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里关于漂流有两个故事版本,我认为,解读这部电影有这两个显性的故事版本就够了。而不少网友设想了隐性的第三个版本,那大致可以又分为两类,一类是食母,特别是指认食肉岛的幻象为派母亲的尸体;另一类认为船是少年派、少年派的父亲(桑托旭)乃至少年派的母亲及其情夫(暨少年派的妈妈纪)有意或无意弄沉的。后一类猜想显然脱离了电影的类型定位。这部电影并非动作片、犯罪片、悬疑片,而是诗意地探讨宗教信仰问题的奇幻片(虽然理解电影应以英文名称《The Life of Pi》为基准,但是“奇幻漂流”还是可以作为作品的基本定位)。
如果船沉是少年派或其家属弄沉的,也就是说是人为可控的,则本片对宗教信仰的探讨会大打折扣,因为宗教的重大功用就是来解决人们面对无妄之灾或者说得更广泛一点,面对人类无法掌握之事的心理问题的。如果船沉跟少年派有关,那么片子快结束时的暴风雨中,派有什么资格不要脸地对天呐喊:“我失去了我的家人,我失去了一切,我投降,你还想再要什么呢?”老天爷肯定回答:“靠,都是你自己做(zuō)出来的,你们死你们受罪是应该滴。质问我干嘛?!”——除非派对父亲或妈妈纪的阴谋或者自己的过失毫不知情。如果少年派不知情,则与其心路历程无关,可以完全不在解读本片的考虑范围之内。否则,任何爱情片、亲情片背后都可以存在一部阴谋片或《真实的谎言》那样的动作片,那些对原电影的呈现和解读而言,有什么意义呢?有网友反讽性地回复说不如另写个剧本,甚是,而且那只能是外传,不可能作为前传。
大多数观众对影片中浮岛那个片段的解读,也不是太深入,其实这隐含着一个更大的残酷事实,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更要残酷。这个小岛生活着许多狐獴,可是狐獴是生活在非洲沙漠中的一种社会性动物,它们本不会出现在大洋中的小岛上的,而且狐獴的一个很大特征就是它们惊人的繁殖能力,“一年四季都可以繁殖”。其实这座浮岛既是对少年Pi的性欲望的一种隐喻,也是一种真实存在的暗示。从菲律宾到墨西哥之间,太平洋上分布着波利尼西亚、密克罗尼西亚等群岛,那是1940年,太平洋战争还没有爆发,岛民当时还处于原始状态,这里暗指少年Pi曾经漂流到某个太平洋岛屿,并在原始部落的少女那里获得了性的满足。
哦,我们有必要再次求助于弗洛伊德大神,按照精神分析理论,岛上的水潭其实就是暗指女性和女性生殖器,少年Pi一上岛就急不可耐地到水潭那里喝水和游泳,暗指少年Pi急于得到女性满足性欲。因为按照弗洛伊德的人格动力理论,人不但有营养本能,还有性本能。而一到夜晚,池水变为毒液,使池中的鱼融化掉,以及莲花中包含有男人的牙齿,其实隐喻着男性对女性几乎无穷无尽的潜在性能力的恐惧。在中国民间有“鱼戏莲”的民俗艺术,鱼和莲花分别暗指男女生殖器,而在印度教性力派、佛教密宗金刚乘中,也用金刚杵和莲花隐喻男女生殖器。至于印度教性力派、佛教密宗金刚乘和中国道教中的性观念、性修炼技术及其它们之间的关系,荷兰著名学者、汉学家高罗佩在《房内考》中有详细考证,这里不细说。
很多萌妹子说,有了基督教信仰就不会吃人,这里还举出一些实证的证据进行反驳:罗丹有一组著名的雕塑《地狱之门》,堪称鸿篇巨制,是他从意大利游学回来后创作的,其中就有一件雕塑叫《尤谷利诺》,是根据但丁的《神曲》创作的,尤谷利诺本来是意大利比萨城的一个党派的党魁,与当地的天主教主教一起驱逐了比萨的执政者,但是又被主教卸磨杀驴,和自己的两子两孙一起被关在一座塔里,一家三代五个老小活活被饿死。而尤谷利诺比两子两孙活得更长久一些——在最后,他吃了自己儿子的尸体。意大利也是传统的天主教国度,这也说明基督教并不能避免在极端条件下吃人,而且基督教在某些情况下面还很残忍。
在这里我们就不可避免地要讨论最终吃掉一切——包括基督教——的老虎是什么了。我想,还是得请出弗洛伊德这位大神来解释了,按照弗大神仙的说法,人格结构可以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部分,本我代表了原始的、满足本能欲望的那一部分“我”,以追求快乐为原则,以生存和繁殖为目标;而超我是遵循道德原则,要顾及社会习俗、道德准则,要压制本我的原始冲动;自我就介于本我和超我之间,遵循现实原则,竭力调和与协调二者之间的矛盾。这只老虎就是少年Pi人格中的本我,是生存与性的本能的化身,也许有人会认为是少年人格中邪恶的化身,我并不同意——这是本能,无关邪恶。而电影中的Pi就是超我的化身,他与老虎的紧张平衡的关系共同构成了现实主义的自我。
厨子就暗指基督教,而那个“喝肉汤”的华人佛教徒自然就暗指佛教了。在这里,又有一个暗暗的小小嘲讽,绝大多数观众也没看出来。要知道,佛教和印度教同出于印度次大陆,在佛教出现之前,印度次大陆上已经是教派林立,包括耆那教等等,大的就有六个,佛教文献称之为“外道六师”。佛教是在与婆罗门教、耆那教等等各种教派的斗争中发展起来的,早期佛教文献里总是有许多婆罗门作为佛陀讲道和辩论的 “靶子”,基本上是作为反面人物出现的。当然,婆罗门教和后来的继承者印度教对佛教也没好话。几千年来,婆罗门教——印度教与佛教就是这么一路斗嘴、吵吵闹闹的过来的。
当然,在这里我没功夫说一通各种宗教斗争冲突史。只要明白在这部影片里,作者基本上是站在印度教的立场,就比较好理解了。在这里其实对佛教进行了一个小小的嘲讽:嘲讽佛教徒的信仰不够坚定——素食却喝肉汤,懦弱胆小——面对厨子的欺压不敢反抗,而代表印度教的母亲对信仰的坚持却坚定得多,并且敢于反抗代表强势的基督教一方的厨子,这也是对印度教的一种隐晦的赞美。不过,这里主要谴责的还是西方强势的、粗暴的基督教对古老的、衰落的东方宗教的欺凌,佛教和印度教都是受害者——代表佛教的懦弱的华人水手最先被厨子结果,然后是代表印度教的母亲也被结果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