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作为曾经的英语教师,我得说,虽然Truman和Trump前四个字母一样,但是读法却不一样,前者确实是“鲁”的韵,后者确实是接近“朗”的韵,所以翻成声韵截然不同的两个中文名字,在正常不过了。
不过,作为一个电影爱好者,我得说,同样是Truman这个名字,不同场合就有不同的译法。喜剧巨星金凯利主演的1998年名作《The Truman Show》,就通常译作《楚门的世界》,而不译作“杜鲁门的世界”。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个完全在人造的、虚构的、设定好的“世界”中成长起来的人发现真相之后突破这个假世界的边界故事,这也使得楚门这个名字——True(真实的)+Man(人)作为片名时,本身就带着隐喻和反讽,翻成中文之后,无论是叫杜鲁门还是楚门,这一层巧妙的意思都是遗失了的。
为什么只有杜鲁门总统才能叫杜鲁门,这其实关乎一个中文世界的习惯,那就是当美国总统用过一个名字之后,那么这个中译名基本就被他独占了。最典型的就是十九世纪的第五任美国总统詹姆斯·门罗James Monroe,其提出的以抗拒欧洲殖民、鼓吹西半球自治为核心的“门罗主义”,在历史上相当有名。同样是Monroe这个姓氏,还有一位特别有名的是Marilyn Monroe,美国荧幕的性感女神,然而我们却一般将其译作玛丽莲·梦露。要是译成玛丽莲·门罗,她的风情万种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这就要牵扯到中文世界的另一个习惯了,那就是用一些字来突出人名的性别属性。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最近一例就是Hillary Clinton,大陆翻译成希拉里,台湾则译作希拉蕊。其实以希拉里的做派,明显是更符合中性的“里”,而非娇柔纤弱的“蕊”。
大陆和港台在总统译名上常有不同,比如两任Bush总统,大陆译作布什,以发音准确为主,港台译作布殊或布希,希望这么一个元音的姓氏看上去仍像是个完整的中文名。上一任总统Obama,大陆译作奥巴马,港台译作欧巴马。港台的译法音更准确,而且欧本身是汉姓,符合他们的一贯标准(比如乱世佳人里的郝思嘉,还有二战后的美国总统艾森豪),但是大陆这边显然是觉得一个美国总统用“欧”开头很奇怪,还是用奥大气妥帖一些。
至于特朗普,在他正式当选之前,其实媒体称之为川普为主的,因为这个词在大陆的语境里,本身就带着一些搞笑的含义在,也符合Trump的作风。但是真的成为总统之后显然就不能搞笑了,当然是遵循最中性的原则,把T和Rump分开发音,于是有了特朗普。有趣的是,在台湾,因为川普一词并没有“川味普通话”的含义,纯粹是个音译,所以反倒用起来顺手,毕竟川普更接近Trump的英语发音,特朗普则是更接近日文发音了。
最后说一句,Tr这个音节一直是翻译中的难点。我早些年为考古学著作翻译的时候,遇到一知名学者叫Bruce Trigger,我和我的老师斟酌再三,不得不把T和R分开,将他称作“特里格”,这个原理和特朗普是一样的。其实更接近的音译应该是“炊格尔”,或者“吹格儿”,无奈这两个“chui”字都特别不严肃,根本不能拿来用。
可见翻译外国人名,还是个挺讲究的技术活,既要音准,又要意切。其实以Trump这一年多来的做派来看,正经八百地叫他一声“特朗普“,真是有点抬举他了。
通常情况下,现如今外国人名、地名的翻译往往都要求统一。统一的标准就是由新华通讯社译名室主持编辑的《英语姓名译名手册》以及由中国地名委员会主持编辑的《外国地名译名手册》,两本书都是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公开放行的。
按照《英语姓名译名手册》中的翻译方法,Trump被翻译为特朗普,而且所有“Trum”组合,大多被翻译为“特朗”,只有三个是特殊情况。一个是Trumka,译为特拉姆卡;一个是Trumpington,译为特兰平顿;另外一个就是Truman,被翻译为杜鲁门。
Truman之所以是杜鲁门,原因应该是与特定的历史时代有关。杜鲁门为人所知的时间点是在出任副总统的1945年。当时中国的译名翻译还是倾向于将洋名字翻译得很中国,这种做法基本上可以追溯到五四时期的新文化运动。如果我们回忆那个时代外国政治人物的话,比如罗斯福(Roosevelt) 、张伯伦(Chamberlin)、丘吉尔(Churchill)、斯大林(Stalin)等似乎都是一样的节奏。即便是现在,港台的一些翻译方式也仍旧是如此,比如布希(Bush)或者希拉蕊(Hillary)的翻译方法。这个维度上的做法,基本上还是在追求所谓的“信、达、雅”,即在发音相似的范围内尽可能选择更为中式、且具有一定意涵的译名写法。
这种风雅也的确影响了很多外国人、特别是那些与中国有渊源的外国人,他们页愿意给自己找一个很中国的译名。我们不说赛珍珠或者司徒雷登,即便是现当代很多美国的汉学家或者中国研究者也都有很中国的名字,比如费正清(John Fairbanks)、史景迁(Jonathan Spence)或者李侃如(Ken Lieberthal)、卜睿哲(Richard Bush)、柯庆生(Thomas Christensen)等等。不过,这些名字很多跟发音就存在较大距离了,如果不了解情况的话,的确不太容易分辨。
民国时期,中国开始大量传入和接受外国文化,当中就涉及到了外国人名的翻译问题。
我们平时读西方小说时也发现,外国人的名字总是又长又难记,所以可能是为了方便国人记忆,也可能是为了更接地气,当时翻译外国人名时,约定俗成地把音节尽量缩略到两三个字以内,然后首字尽量冠以中国姓氏,使得这个外国人名看上去更像是个中国人名。
举个例子,名著《飘》中的男主角当时被翻译成白瑞德,女主角则叫郝思嘉,都是中国式的姓和中国式的名。
其实他俩的英文名应该是 Rhett Butler ,以及 Scarlett O'Hara 。如果用现在的翻译方法大概要叫雷特 · 巴特勒,斯嘉丽 · 奥哈拉。
同样的还有司徒雷登 Leighton Stuart ,现在可能会译作莱顿 · 斯图尔特,
华生 Watson 现在可能会译作沃森,
其他还有美国史学家 John King Fairbank ,正规译法是约翰 · 金 · 费尔班克,但是梁思成给他译作费正清,听起来像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国人。
Truman 被译作杜鲁门,或者楚门,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随着翻译的不断规范化,这种“化洋为中”的做法就渐渐地消失了,美则美矣,但如果是发生在国外的小说故事,让一群西方人顶着个中国名行事说话,总归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回到 Truman 和 Trump 这两个具体的名字上,不仅时代不同了,这两个名字中的 “ Tru ”音节本身发音也不一样,所以一个翻译成杜鲁门,一个译作特朗普,都是根据实际发音音译的,没有任何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