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已然惟一发行的那张现场录音,封面上写着:“活在1988”。那是一个浪漫的年代。中国正在“改革开放”,一切都是新的。他爱那个时代,爱自己黄金的青春。但自从1998年他的人生走了下坡路,他已经有10年没怎么听过音乐,也不再关心外面的世界,但1980年代的喇叭裤,一直穿到了43岁。20年来,中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摇滚乐告诉他,可以公然脱离体制,像垮掉的一代那样生活。那是90年代末、20世纪初,老朋友渐渐少了,地下摇滚文化给了他新的朋友圈。2002年以后,“地下”不复存在,这个新的圈子,给了他“老大”这样的尊称,也开始帮助发展事业。这时候,老歌已经在心里唱过了无数遍,被时间酿成了酒,越来越多的人告诉他,你的歌,已经唱到了大师的境界。老大说:“在我追求的自由里,我从来没有自由过一次。”为了养活自己,他重整旗鼓,开始唱歌,把隐私变成了事业。这是他又一次的悲哀,和从悲哀中振奋的新的人生。
赵已然,1963年出生于宁夏。父亲是作曲家,母亲是秦腔演员。他在大学里玩音乐、穿奇装异服、谈恋爱,跳迪斯科;离开大学又浪迹江湖,走穴,认识全城的流氓,挥金如土,和时代一样风流倜傥且充满朝气。1985年从陕西师大化学系毕业后,他没有成为一名化学老师,也没有从事任何和知识、体制有关的事情;在大学期间自学的打鼓派上了用场,他开始走穴、伴奏。然而没过多多长时间,赵已然的摇滚之路就走向了下坡。老大的黄金岁月也一去不返,他用人生的失败,把自己封存起来。经过几年的挣扎,老大又一次下了决心,他要组一支乐队,“不管什么风格,只要能让人跳舞就行”。他要再抱起吉他唱歌,录音,再把欢乐带回给人们。
1989年,26岁的赵已然来到北京。那时候他弟弟赵牧阳已经是北京摇滚圈的名人,人称“西北鼓王”。此后,赵已然进入地下音乐世界,以鼓手为业,也在南方的夜总会伴奏挣钱。赵已然说,他没有从音乐之外的地方挣到一分钱。但1998年以后,近10年的时间里,他也没有靠音乐挣到过钱。他生活在地下音乐圈里,靠借钱和亲友接济为生。在自述里他这样说道,“后来,我慢慢变成了一个人。只有一双拖鞋,一支牙刷,住在了农村,且越搬越远。”那是2000年前后,一群人和他一起生活在北京东边的农村。几年的时间里,宁夏人、山东人、外地的摇滚乐手在那里出没。那地方像一个公社,或者破落的家庭。大家都叫他老大,因为他家中兄弟姐妹4人,他排行老大。但也是因为他年龄最大,资历最老,穷但是骄傲,有贵族的气派。那时候,他是无数住在北京周边农村的外地乐手之一,不上班,也没有人需要他们的音乐。2002年,野孩子乐队的主唱在三里屯酒吧街南街,开了“河”酒吧,那曾是北京民谣音乐的中心。赵老大的驻扎地变成了“河”酒吧,他的朋友圈变成了年轻的地下摇滚乐手:因为同代人都过上了稳定的生活,已经不在同一个圈子。演出结束了,酒吧只剩下一帮朋友,老大就抱起吉他,唱他唱过的歌。大家被他唱呆了,有人哭了。那都是1980年代的流行歌,内容相当单纯,是关于爱情、青春的歌咏和充满人情味的故事。老大的吉他也简单,有布鲁斯的味道,也有西北民歌的味道,就像他按着琴弦的手指一样,又灵活,又粗糙。他唱的不是那些歌,而是他的生命。所有的苦,所有的美好回忆,他的穷困和悲哀,他的自由的灵魂。“哪一天,若有人问我,什么东西成全了我。我回答:孤独和苦难。我想我有资格提到这个词“苦难”,我脸上写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