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庆幸这个窝囊的男人不再是上海人,但他依然戴着眼镜。我一直觉得文学作品中戴眼镜的男子是比较不幸的,他们要么是娘娘腔,要么是伪君子,而且总被女人捏住下体:你行吗?
男人面对女人的求欢基本处于能拖就拖的取巧心思,又或者舍身取义的悲壮牺牲。可是他始终不能让女人满足,女人责骂他的时候并没有说别的,而是直指人心:可惜你的小伙计不卖力。
他在搬场工人面前被夺去香烟,被劈头盖脸地辱骂。甚至当工人拿出自己的香烟想让的时候,他还要胆怯地看着屋里的女人是否会再次冲出来;
他在母亲被赶出家门,匆匆忙忙在夜色中奔走的时候。他是那么仓皇无助,他并不是在寻找什么,他只是告诉自己并非完全在妻子的淫威下面什么都不做,哪怕做了之后也毫无意义。
他不断地躲避,躲在沙发上,躲在儿子的算术题里,躲在忙碌的工作中,直到遇见一个据说全厂最翘的屁股。
他最有风采的一个刹那就是在小吃摊上,他喝着啤酒挥斥方遒,他说着也许并没有那么闪光的业绩。然后他看着她笑着低着头,那不是“呵呵”,而是“嘻嘻”。突然,他就活了。
206房间里,我们和女人一起听到另外一个女人激烈的喘息声,那个拥有全厂最翘屁股的女人,那个明显欲求旺盛的女人正如此被炽热地索取着,我们都意识到,他行了,而且非常行。
这个就是男人的选择。他非常幸福地觉得自己有的选了,他选了多么灿然的一个瞬间。这个瞬间太灿烂了,于是我们早一步就知道马上就来的结果实在没的选。 男人行尸走肉地活着,从厂办主任一撸到底变成一个工人。他可谓苟且偷生,这样还可以赡养寡母,可以给儿子辅导数学题,可以偶尔翻开书,看看她的照片。但是没的选就是不可能有什么苟且偷生,他失业了。
圣经上说:没有工作的男人就是异教徒。对于没有宗教信仰的人而言也许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异教徒坐车投币要多投一元吗?
于是他这具行尸走肉就像被电击一样又活了,他竟然敢去找她了:“看见你好像没事了,我很高兴,我只是想见见你,哪怕听听你的声音。”
然后,然后他知道这一切发生并非是自己没的选,而是女人代替她选择了。于是他用了一个很残酷又恨怯懦的办法:他把自己撕票了,然后绑架了这个女人的一生。
女人是幸福的,其实男人很爱她,爱到对她了如指掌的地步。如果男人选择再一次离婚,她还有选择的可能。而这种近乎人肉炸弹的做法,真正做到了让他和她同归于尽,他爱她,所以他了解她,所以他不会饶恕她。
应该说女人最动情的就是对自己的儿子,她的动情在于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扁担也许会让儿子蒙尘。她欣喜若狂地看着成绩单:这是我的儿子,我儿子在火箭班里都是头一份。他下面该压着多少人啊。
女人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我要把儿子养大。这样我就赢了那个找婊子的狗日的,这样我就不让那个死老太婆看扁。这样,我就知道我这样苦到底有个响。
她就像祥林嫂那样以为自己苦尽甘来,她甚至做出姿态向那个狗日的敬酒。她期待着这杯酒下肚,这个门槛就算是跨过去了。 她以为自己有的选,也许那个举报自己丈夫嫖娼的电话没有打过,也许他提出离婚自己真的可以放下,也许他厂里叫自己不过又是搞了一个婊子,也许自己和情人擦背并没有被儿子恶狠狠地记在心里。
她近乎梦呓地以为自己可以一次次选,结果她的选择自然一次次破碎如泥。
她最后跟着情人走,车子竟然熄火了,她骂骂咧咧地下来推,那一刻她终于离开自己独用的厕所,离开那香喷喷的厕所扬长而去。这一次希望她不要再选了,因为她老了,儿子也已经离她而去。
人生无奈,别无选择,于是就在暗黑无光的生活里苟且偷生。但我们一定要知道,这并非是最惨的,最惨的往往是出现了光,让本来已经麻木的我们开始觉得有的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