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看过这片子,当时被里面很黄很暴力的镜头给吓着了,以致都没想电影究竟要表达什么。现在再看,是因为不服气很多人把吴宇森、北野武、昆汀•塔伦蒂诺说成是电影“暴力美学”的宗师。我只想证实一下,看了以上三人众多作品后,再看《发条橙》,里面的暴力是否依然撼人心魂?结果发现我的不服气是对的。除非世上从没斯坦利•库布里克这人,也从没《发条橙》这部影片,否则暴力美学宗师的桂冠,断不会落到吴宇森等人的头上。
关于暴力美学,我已另外作文置啄了。在这篇文章,我只想谈谈《发条橙》的社会喻意。库布里克是电影史上的大师,《发条橙》又是他颇具争议的代表作,拍摄时间距今也有四十年,各种评论已多不胜数,余生也晚,按说已没有涉笔的空间,但那些繁星似的影评,似乎并没将黑暗中的真相完全照亮, 我得承认,我比较喜欢主题先行的作品。我推崇的电影《狗镇》就是主题先行,《发条橙》也是,我自己的每部小说几乎都主题先行。主题先行作品的大多数细节,不是源于对形而下生活的概括,而是把头脑中形而上的思想形象化,故事化。作品细节多数时候并不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反映,但由细节凸现出来的思想,却在这个社会大行其道。
“发条橙”的英文名为“Clockwork Orange”,小说原著作者伯吉斯曾说,现实中并没有“发条橙”这种玩具,但老伦敦人用“发条橙”代表怪异得无以复加的东西。猩猩的英文单词为“orangutan”,除后缀音,前面几乎与橙子的读音相同。我文章的标题就是据此而来:人类就是装上了文明发条的古怪猩猩。
人类社会却并不是一只计算精准的机械钟,而且也不止一根发条。很多时候,人类社会像一个插满糖葫芦的稻草人,每支糖葫芦便是一根发条。这些发条并不“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块使”,发条与发条之间往往纠缠不清,作用彼此抵消。这正是社会的乱源之所在。
当亚历克斯身上的发条运转直接威胁到他人利益和生命时,他“自由”选择发条的权力就被社会宣布作废:他被投进监狱,人身受到限制。为了人身自由,亚历克斯自愿接受了“犯罪改造疗法”。他身上受文明熏陶的“隐性发条”从此被转化成受指令直接操控的“显性发条”。这个显性发条的指令是,一旦亚历克斯有了为恶的念头,他的身体就会作出强烈的“巴甫洛夫式”的不适反应。亚历克斯被迫成为一个剔除恶因的“圣人”。
然而政府议员热心改造他的目的,并不是真正出于社会改革或个体改良的需要,而是出于政党的私利——意图在下一届竞选中获胜。亚历克斯这种“实验品”被草草投入社会,很快显示出了与社会不相融的一面。我们知道,无论文明发展到何种程度,社会的善与恶其实一直是平衡的。善从来没有完全取代过恶,恶也从来没有完全取代过善。表现在个体身上也是这样的。正如小说的原作者伯吉斯所说:“彻底的善与彻底的恶一样没有人性。”每一个卑鄙或崇高的人,其实都是善与恶的平衡物。现在,亚历克斯身上善与恶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他也就成了人们竞相欺负的对象。还有什么比欺负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弱者更让人放心大胆的了呢?绝对的善由此诱发了社会更多的恶因。
我不知道在电影《发条橙》中,导演和原作者究竟要表达什么样的主旨?但据说,导演曾删掉原著的最后一节,引起作者的强烈不满。作者伯吉斯更看重的是人类的“道德选择权”,所以他在对后现代主义工业社会批判过后,给主人公安排了一条光明的尾巴。经历了这一系列施暴和受虐的遭遇后,亚历克斯幡然醒悟,不再作恶,并且娶妻生子,过上了传统意义上的生活。这样好是好,但无疑削弱了作品的反思力度。电影《发条橙》实际已超出了道德层面的思索,它直指人类生存的终极困境。人类曾经自由的灵魂早已被文明的条条框框限得死死的。只有顺从来自于政治、文化、经济、工业等所有方面的游戏规则,人类的生存才能得以保障,否则,人类将死无葬身之地。在现代社会,很多工业或商业等方面道德规则其实都是临时制定的,人类与其说是在选择道德,不如说是在选择秩序,或者说选择生存方式。
而社会越发展,科技越发达,那些条条框框只会越多。为了物质的丰富繁荣,我们心灵的枷锁将越来越沉重,这才是最为可怕的。邪恶少年亚历克斯并不是天外来客,而是我们被枷锁扭曲的心灵的具体表象。人类的意志已被科学与文明彻底绑架,在这种情形下谈道德选择,难道不觉得有些奢侈?或者说,不有些幼稚吗?事实上,在工业社会里,连道德自己本身,都已变得暧昧模糊,我们选择或不选择,都是无意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