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喜欢桃井薰,连她从前在日活拍的粉红罗曼片都弄来看,只因这个女人,到四十多岁时,仿佛就已经活了四百岁,通透、天真、快活,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计较。所以才会在《有时跳舞》里剪着娃娃头,点杯马蒂尼酒,手上夹根烟,对刻板焦虑的李嘉欣拍拍肩膀,然后背颂了《易经》里“万物兼有时”的那个章节,她说:“……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所以你不可能一世欢喜,或永远悲情,有一种情绪喷涌的时候,与之相反的那一种就早已潜伏在那里,伺机出动。 这是典型的日本故事,
不晓得为什么会让香港人关锦鹏来拍,电影竟然还能做足满分。于逸尧的配乐更是好得惊天动地,让人几欲哽咽,就要这些音符,搭上桃井薰朝气蓬勃的死亡之旅,真当珠联璧合,她是在厨房里切洋葱都能切出风情来的女人,骨子里的精灵与明朗,表情与感情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总是隔开一点点距离,就凭那“一点点”,才将末世情怀淋漓展示。在片中,这位让“幸福美满”与“甜蜜漂泊”携手共进的“天使”,抚摸所有爱她的人之面颊,告诉她们“生有时,死有时”。 于是片中活着的几个人,就真地尝到一面“等死”一面“求生”的矛盾纠结,一再表示厌恶却还是接受,喜欢满口谎言终于陷入最大的谎言,安静腼腆的表相背后竟是癫狂的醉酒当歌,口口声声说要远离繁华的,因被囚禁孤岛而愤恨不已。
大泽隆夫演的作家福山春树,与世无争地在岛上养病,希翼健康与未来,他的宁静从容让人觉得安心,这些也许是好不容易结成了块的圆满,亦是一朝被打碎,他醉得厉害,躺在玛瑞恩的尸体旁嘤嘤哭泣,诉说自己的幽怨,他的愤懑已无处宣泄。而张智霖演的那个色情电影明星,据旅馆老板阿宝评价,属于完全不懂寂寞的年轻人,直到全岛隔离之夜,他鼻青脸肿地站在酒吧门口,对所有戴着面具跳舞的“囚徒”道歉,那一刻,也许他才真懂得什么叫寂寞。金燕玲演的酒吧老板娘不知何去何从,因此就是不敢一个人去房间睡,舒淇说自己叫“美玲”,一直坐在酒吧里等男朋友的电话,可惜她好像从来不讲真话。他们大抵都各自在想,倘若不是被封锁在瘟疫蔓延的海岛,现在可能都已天各一方。福山春树也断不会在“跳舞有时”之后的黎明,又开始“悲恸有时”。
曙光洗不去遗憾和恐惧,十五个小时之后,仿佛神又将温柔之手放回他们头顶,一切都像是回到原位,地球还是不停旋转,谁也没有因此而失去什么。唯那具点破过“天机”的尸首,只能在岛上安眠。
这部剧让我觉得最舒服顺眼的是李嘉欣,比起花瓶角色,她总是更适合扮刻薄犀利的女子,譬如在《海上花》里恶声恶气警告小丫头不要打磕充的黄翠凤。她诠释的女同性恋莎朗,对那座名唤蜉蝣洲的岛屿爱恨加交,它既是她与母亲的栖身之所,又是牢笼,
她总是抱怨自己的暗恋对象玛瑞恩不够体贴,觉得被忽视,对友谊都缺乏安全感,所以全身长满刺,怕别人角及她的痛处,当玛瑞恩让她试着去做一些别的事情时,她会说时光短暂,重要的事情太多,那些细枝末节可留待以后;终于有一天,她被告知很可能没有“以后”了,这才心慌意乱,急迫地要去感受太多的“有时”,系玛瑞恩背颂的《易经》里说的,人人都要经历那些“有时”。这些就是对立,就是“有时”,当他们意识到的时候,就只有把惶恐与绝望深埋心底,用狂欢来迎接末日,或者未来。这些人,开始在对比中发现自己如硬币反面一般隐藏起来的情绪,原来一直以为可以留待许多年以后才可爆发的质素,终于在受到无辜的“审判”之后,尽情释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