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白夜行》的时候我都在问,雪穗为什么要去做这些。如果只是想安稳地活着,有很多事情似乎都没必要去做。直到阅读第二次时,我才隐约明白,她要的从不是“活着”,而是“填满”,填满所有的“失去”。在亮司杀死父亲之前,雪穗已经不止一次被妈妈卖出,因为她曾说“恶魔不只一个”,但一直以来她默不啃声、逆来顺受,只会躲进图书馆看《飘》,以斯嘉丽自勉,想用知识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亮司杀死父亲之后,事情出现了变化,雪穗突然发现:原来除了默默忍耐、等待长大,还有另一种方法可以快速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要敢去做。何况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与她情命共生的亮司,可以在暗中帮她去做那些可怕的事,她只需要运用精明的头脑设计,亮司就能以缜密的执行力完成。两个人天衣无缝,清扫障碍的过程按部就班,简单得就像许愿——如果你有这样的能力,你会忍住不用吗。雪穗忍不住,她从来没尝过拥有正常人生的滋味,现在有了这种捷径,她想尝试了,所有的一切都要拥有。说到这里,似乎陷入了一个偏见,即亮司是一贯付出、雪穗是一贯索取的。大部分的影视剧改编也多是这个路数,导致很多亮司粉怨恨雪穗,认为她红颜祸水,把亮司拖入地狱,自己却可以逍遥法外。但实际上论需要,亮司并不见得比雪穗弱,他需要的就是去保护她、实现她扭曲的梦想。亲手弑父后的亮司,整日面对的是和店铺下属鬼混的母亲,他无法寄希望于最亲的人来理解他、宽恕他,而他自己也无法圆融自身。渐渐地,这种不和谐变成了一种冷漠,对一切感情、人性的冷漠。他是真正的生无可恋,但又不好就这么去死,幸好还有雪穗,还有雪穗那扭曲的梦想指使着他,还有“保护雪穗”的责任感支撑着他,方不至于崩溃自杀。所以我们看到亮司一直在无恶不作,但从来没有什么变态的快感,也没有什么痛苦的愧疚感,有的只是单纯的漠然——对生命、正义、性善一切的忽视,因为他本来就不将这些放在心上,他用雪穗装满自己的心,才能继续活着。
而雪穗呢。她正好与亮司相反,她需要的是自己“被需要”,哪怕是嫉妒、憎恶。比如在江利子事件上,许多人都不理解,她是雪穗最好的朋友,善良、懦弱又忠诚,根本威胁不了雪穗,为什么还非要糟蹋她。难道仅仅是因为妒忌江利子变美。还是因为两人心仪同一个男人筱冢一成。我倒不觉得雪穗如此狭隘,因为我相信以她的遭遇,是不可能对筱冢一成产生任何爱情的。那么原因是什么。依然是三角关系的妒忌,但在这场“三角关系”里,第三者并不是江利子,而是筱冢一成。他破坏了两个女孩子之间原本固定的关系,江利子不再依赖雪穗了,她变得越来越独立、越来越强大,马上就要挣脱雪穗飞走了,而雪穗只能站在远处,看着他们恩爱有加。雪穗不能容忍。不能容忍一直“需要”自己的江利子不再需要自己了,她就像被抛弃的孩子,又回到了当初被母亲出卖的孤独境地。所以她要拆散这一对情侣,还要让江利子受尽侮辱。她要江利子变回从前那个“需要”她的脆弱的女孩子,倚偎着她——只能倚偎着她。极度变态的“被需要”的需要,与亮司极度变态的“需要”,才是两人能够一直互相依偎,行走在白夜之中的根本:雪穗知道亮司永远需要她,需要她永无止境的欲望,去填满他空洞的生命;亮司也知道雪穗永远需要她,需要他为她实现更大的野心,需要他“需要”她。现在再看那个困惑了众多读者的问题:雪穗爱亮司吗。如果这都不算爱,我真是想不到用什么来形容了。因为爱就是互相需要、互相扶持着向前走啊,只不过他们走向的是白夜,是永无止境的黑暗罢了。既然互相爱着,雪穗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和别人结婚。亮司又为什么不带雪穗离开从新开始。非得要这么互相折磨地活着。因为他们既是互相代替太阳的那一道光,又是彼此最深最暗的肮脏。
白夜行,亮司的愿望是“在白天里手牵手走路”,亮司是向往光明的。亮司的愿望其实是一个双关语,一是想正大光明地生活,二是重点,就是希望雪穗可以承认他,所以是“在阳光下牵手”。而雪穗,“一直在把黑夜过成白天”,“因为从未拥有,所以不害怕失去”。在雪穗眼里,亮是配不上她的。一成和康晴都是大公司的继承人和持有者,而亮司,不过是一个当铺老板的儿子。如果有一天,雪穗遇到了比康晴更优越的男人,当她有更多的资本,也难保她不会离第二次婚。他们的这种生活,即使亮司想要结束,雪穗也是不允许的。雪穗指使亮强暴美佳,让本书中的一切矛盾和冲突都达到了顶峰,也决定了亮司的弃子身份。让女儿被人强暴,强暴无辜的幼女——两个人为了挣脱命运转了一个大圈子,跨过那么多血淋淋的尸体,付出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代价,最后转回了原点。他们,一个人也没有逃脱既定的命运。即使凌厉如雪穗,无所不能如亮司。因为最后最惨烈的是,雪穗变成了和她的亲生母亲一样的人,而亮司变成了和他的父亲一样的人。或者说,一切本来如此。有个细节,亮司是用美工刀或剪刀一类的凶器,杀害父亲的,最后亮司也死于剪刀之下。那么雪穗以后会不会很多人说女主最后逍遥法外,这本书三观不正,我觉得挺正的,这本书在告诉你,你的命运,不会因为你无情摧残了无辜者的命运,就会发生转变。
其实,雪穗的命运,到这里为止,都是凄惨的,但是,后来,她指使亮司杀了他父亲和那个疑似恋童癖的司机,她自己又杀了母亲,如愿以偿地被一位高雅的女士领养,这下,再也没有人会逼迫她了,可以说是大仇已报,痛快淋漓。那么,之后她对江利子等人的加害,就完全说不过去了。如果说被领养之后,她还有什么不幸的话,只能说,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不能选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是我们可以选择自己对这些事的反应。如果说,遭受不幸之后就要扭曲,变态,去伤害别人的话,那么上面那一串串受害人都可以去伤害别人了,尤其是那些活着的受害人,但是没有。我们看书,因为开了上帝视角,是在执果索因,但生活中,和多时候都在执因求果。我们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在影响我们以后的生活,影响身边的人。雪穗的恐怖之处在于她的隐蔽性和诱惑性,她是阴暗恶毒的,但是她总是以光明的形象出现。不像亮司,赤裸裸的狰狞。她恶贯满盈,血债累累。大家一直认为亮司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杀手,其实,雪穗自己才是。亮司的暗杀手法,如果不是每次都成功杀人灭口的话,早就被人抓住了。而对于雪穗,你大可以抓她,但抓了也没用,因为每一件血案都与她有关,但每一件血案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她下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