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中还有一个重要的情节值得讨论。在监狱这个群体之外,有一双更大的眼睛在观察和控制着这个实验的继续。那个更大的意志,对于监狱群体来说,不啻于上帝。红灯亮起,就表示着上帝的震怒,意味着这个群体彻底消失。当狱警触犯律条,或是囚犯濒死,都无一例外盯着那盏红灯,静待上帝的裁决。从这里我们可以窥见在人类内心深处被支配的渴望,如勒庞所说的“在群体的灵魂中占上风的,并不是对自由的要求,而是当奴才的欲望”。还似乎能看到我们笃信的那些律条的可笑——是否也有一双眼睛在无动于衷的看着人类的罪恶屠杀和欺凌?而我们还在期望那双眼睛能够做点什么,包括终极审判。还可以看到人类的狂妄,当那左右宇宙运转之力的宽恕当做可以为所欲为。
小小监狱就是现实的缩影,你我的生活就好像一个更大的实验。不管在实验中是狱警还是囚犯,我们都可以从影片中看清自己的未来。
囚犯的领袖产生于不屈不挠的个人奋斗,男主角塔瑞克获得囚犯群体的领导地位实至名归。但狱警群体的领导却是实验者指定的,老实本分的伯鲁斯并没有让狱警听命于己的威望。他的地位是怎样确立的呢?在最初,狱警坎普斯第一个跳出来教训囚犯,示范了狱警欺凌囚犯的榜样,让人觉得他要振臂一呼成为领导了。伯鲁斯怎样应对坎普斯的挑战呢?他展示了更为强悍的欺凌,在残忍段位上完全压倒了坎普斯,成为新的示范榜样。同时,对其他狱警的欺凌行为进行鼓励,对于狱警群体的叛徒则坚决镇压,清除出狱警群体,对其他狱警产生了震慑,这才巩固了自己的领导地位。一个群体想要维持固定的结构,上层级的个体必须要保证自己的超越性,使自己不会混同于下层个体;又必须要保证这个群体内的每个成员都能够和谐相处。
这就是为什么在现实的官场中,官职、服式、名字的先后顺序、用车的标准、乃至吃饭时举筷的先后等等无数巨细靡遗的细节都那么重要:上一层级借此彰显自己稳定超越了下一层级。对糖尿病囚犯怀有恻隐之心的狱警失去了自己层级的超越性,因此立刻沦入囚犯群体。但我们也能看到,因为时间太短,实际上伯鲁斯的权威一直都没有特别牢固。
因为心理学的普及,津巴多的斯坦福死亡实验变得还算广为人知。作为实验的副产品,诞生了这部《死亡实验》。活生生的影像要比书面化的语言生动的多,通过影片我们会对津巴多的实验结论有更深刻的感受。
津巴多的实验显示了身份和环境对于一个人行为模式的巨大影响。参与实验的人都很快进入了自己的角色,狱警变得残暴,而囚犯则与真实监狱中的囚犯反应无二。社会对于身份形成了固定的认知,这个固定认知成了实验人员指导自己行为的参照标准。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很投入的扮演,在明知这是一场实验的情况下,没有人对自己的行为发出疑问。人内心潜藏的恶完全暴露出来,不管他此前是多么温文尔雅。相信在参与实验之初,没有人会认可自己身上有那么多的丑恶。这似乎还让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怀疑,现实生活中的人性之美是否只是一个假面,我们是否对于自己和他人的人性过于乐观了——在道德和礼貌之下,人性之恶时时在寻找机会。
同时,通过对实验的合理演绎,影片展示了实验结论之外的更多东西:一种社会结构是怎样确立和走向崩塌的。相对于人人皆知的津巴多的结论,这一点似乎更值得详细讨论。
影片中的监狱是个天然的封闭场所,监狱的大门有类于现实中的区界,这使得监狱成了一个封闭的小群体。群体自然而然的分成了管理者和被管理者。当群体数量增大(其实是在所有群体——包括最小的二人群体中),平面的全交互网络势必进化出立体的层级,居于层级上面的人成为管理者,下面的人则成为被管理者。同样的,在管理者中也自然的产生了管理者中的领导和下属,在被管理者中也自然的产生了被管理者中的老大和小弟。尽管深谙阶级斗争之道的我们咬牙切齿要踏平统治阶级,建立人人平等的共主义社会,但很遗憾的是,这并不符合宇宙的规则,层级是这个宇宙的规则之一。所以在现实中,在旧有的统治阶级被消灭之后——或者应该说在旧有的统治阶级刚刚面临挑战的时候,新的统治阶级就已经诞生了,那就是挑战者中的老大阶级。而被统治者中的小弟阶级则被无知蒙蔽了双眼,为老大卖命以后,却发现自己依然是被统治者。这只因为,层级是无法抹灭的宇宙规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