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一九四二》,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冯小刚这个级别的导演还对影片能否过审战战兢兢。它的过审是一次电影对意识形态的胜利以及对民族性反思的胜利。我一直认为,如果从电影的艺术形式感来说,冯小刚还只是停留在电视剧创作的水平。《唐山大地震》和《一九四二》皆是如此。同样都是灾难题材,同样都是电视剧的表演,电视剧的调度。相对于《唐山大地震》的过度煽情,《一九四二》还算是收了很多,冯小刚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谈到一场戏,徐帆饰演的角色在得知男人要把自己的孩子卖掉后,呼天抢地,这种表演被冯小刚拒绝,二人为此还发生争执,最后影片呈现出来的结果还是徐帆个人的表演方式。我支持冯小刚的处理。本该发生的事情自然地发生了,本该爆发的情绪被期待地爆发了,这不是高明的手法,电影需要一种非常规化表达,需要呈现出生活中的错位,让人看到一种不同于日常生活经验之外的东西。王家卫在《一代宗师》中说的,功夫无非两笔,一横一竖。导演场面调度的功力也无外乎两个字——控制,李安之所以是大师,就是深谙控制的道理,很多人看完《少年pi》之后,最郁闷的是,为什么那只老虎不回头?如果回头,盯着观众,流露出被我们期待的情绪,岂不流俗了么?
说冯小刚是电视剧导演,除了演员和情绪控制之外,还在于他的镜头一贯都是没有力量感,他吸引观众的是通俗的剧情,而这些,只要是会讲故事、能控制拍摄场面、运气好的人就可以完成。在没有力量感的镜头下,所有的灾难呈现出来的都是视觉上的产物,不会走心。冯小刚和张艺谋在拍电影时一定是两个套路:冯考虑一场戏会先从故事性和人物角度出发,而张的出发点则是在保证视觉效果之后再讲故事。从电影是“有意味的形式”的角度出发,无疑张艺谋更接近电影的本体,而听故事是人的天性,对视觉接受需要一定的修养,这就是为什么冯比张的群众基础要牢靠的一个很大原因。
这是一部“在路上”的电影,灾民因饥荒而流徙。冯小刚和编剧刘震云采取了灾民、军队、政府、宗教、记者五条线索并行推进的叙事手法,让这五类人面对饥荒,从而做出反应。从剧作的角度来说,19个主角,50个次要角色,这不论在戏剧,还是电影中都是大忌,何况各方面人物又互不交叉,这对影片的戏剧性提出了巨大的考验,风险性极高。事实也确实如此,多线叙事必然会分散角色的情感力量,让习惯于追随几个人物命运的观众无所适从,而且从成片来看,张涵予和蒂姆·罗宾斯饰演的两个神父的线索是可以被砍掉的,太游离于故事主线之外,我想,冯小刚在最初的故事设计中应该有更多的想法,但碍于整体结构,无奈剪掉了很多的戏份。
多线并进也有一个好处,就是是会形成一种大气的格局。而这种格局对历史题材来说是提升水准的一个要求。一位传媒学者曾如此描述过理想化的传媒品格:“一种仰天俯地的境界,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一种大彻大悟的智慧。”我无意用这种品格去对应任何一个导演或者是作品,因为那是一种理想。在《一九四二》中,冯小刚反其道而行,他的立意不在于追求这种理想,更多的是暴露丑恶。他曾说,《一九四二》就像一面镜子,镜子里面他的脸很丑,不好看,但是最起码它能让他“知丑”,总比糊里糊涂地臭美好。拍完《一九四二》,他也不会再有盲目的民族自豪感,在向历史学习的过程中,他学会了“知耻”。在影片中,我们看到了冯小刚对民族劣根性的批判。在面对饥荒的时候,国人的猥琐、自私都呈现出来。这种批判跟斯皮尔伯格在《辛德勒的名单》中对犹太人的批判有着相似之处,在那部影片中,犹太人即使是遭遇死亡,依旧不忘记贪财的本性。
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爆发,日本海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太平洋舰队几乎全军覆没。12月9日,日军向菲律宾发动侵略,仅仅五个月后,菲律宾即全境失陷。12月25日,驻香港的英军宣布无条件投降,次年2月,驻印尼的荷兰总督向日军举出了白旗。日军几乎横扫整个东南亚。日军士气达到顶点。到1942年,中国南部国家都落入日军之手。尤其是缅甸陷落,使得中国南方陆路补给线被掐断。只能依靠危险的驼峰航线进行补给,无法满足前线需要,中国抗战军民士气也达到低谷。
1942年夏季开始,河南又发生大饥荒。敌后地区,日军对八路军“五一”大扫荡,实行“三光政策”,对敌后根据地带来很大损失。
所以说,1942年是中国抗日战争最为艰难的一年。
这艰苦的一年,直到年末,才连续传来两个好消息:11月12日至11月15日的瓜岛海战,日本海陆军皆遭惨败,损失多艘主力舰只及陆军一个师团,美军彻底掌握瓜岛战局之主动。11月末,斯大林格勒战役苏军反击阶段开始并最终获胜。在两大战场,中国的盟友美苏都获得战场转折,并从此转守为攻。战争形势从此好转。
《一九四二》是这样一部特别的电影:在抗战和民族灾难之时,我们的党和我军将领完全缺席,而忙前忙后的主角变成了国民党极其及其军队。因为意识形态的缘故,这在以前内地的主流电影中绝少出现的。
记忆中,这种我党我军在重大历史面前缺席而把主角让位于国民党的电影,还算是1986年的《血战台儿庄》;《建国大业》在这方面也做了历史性的进步,国共有了平分银幕的机会,并难能可贵地对蒋介石进行了人性化处理;张艺谋的《金陵十三钗》抗战的也只是国民党军官和战士,但却在身份上做了模糊处理,且只作为电影的时代背景。在《一九四二》中,虽然也表现了蒋鼎文等国民党将领的麻木不仁,国民党政府官员的贪污腐化,但同时,你可以感受到蒋介石在内政外交上的无奈,他也需要向国际力量寻求庇护,也需要向地方财团寻求帮助,影片施与了这个我们传统意识形态中的异端分子以同情。这种表现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这也说明我们的文化意识形态领域正在逐步软化,很多创作禁区正在被逐步打开,需要的只是时间。而这些正是在以冯小刚为代表的电影人逐步争取下实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