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人善于失踪。脚步一旦迈出家门,回家的路便从此遥不可及。从离到归,间或三年,间或五载,甚至一生。
大姐失踪整整十天了。兰汀的孩子多流离于外部世界,失散于大山深处的还是头一例。
乡派出所对人口失踪案的无能,促使兰汀村的汉子们自发组成了搜索队。十天来,他们几乎翻遍了兰汀四周的三座大山,一千多亩耕地,一百八十三户人家,以及不计其数的沟壑与溪流,仍不见大姐的踪影。 去占一卦吧,村长对爹爹说,起码能确定一个大致的失踪方向。起初爹爹是抗拒占卦的,他激愤的唇缘喷着泡沫星子,戳着空气骂骂咧咧:“我家大姑娘又不是牛马牲口,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说丢就丢了,还算哪门子的卦!”
妈妈从掩面抽泣中闪起头来,右手食指颤动着抖出哭号:“你个死老顽固!你讲科学有本事你自己去把我大姑娘找回来啊!你逼走了我的小老儿,找了这么些年怎么还不见个人影?”
母女之间特有的感应告诉她——这是一起彻头彻尾的失踪。但她还是欺骗自己去相信,是突然归来的小慧姐带着大姐远走高飞了。
大姐以挣扎的姿势躺在杂木横生的荒丛间,身上的衣服撕扯得七零八落,歪斜的头颅陷落在踩翻的野草堆里,凝固的黑血封住咽喉,凋落的山茶花瓣不均匀地飘洒降落,围绕着她若隐若现的胴体砌成厚厚的花冢,盖住满身纵横交错的伤口,混杂着野花清香的风掠走时间在她身上制造的腐朽。
兰汀村上下陷入了恐怖的猜疑。谁都想不到,谋杀真相竟与一段陈年秘事有关......
大姐美丽贤淑,端庄大方,那是一种山野女子特有的原始的美丽,不施粉黛,轻纱素衣,一颦一笑都散发着晨露与野山茶的清香,无须像城市女子一样璀璨夺目的包装,仅凭美丽本身就征服了十里八村的众多男人。不计其数的追求者纷至沓来,不怕拒绝的就明着来家里说亲,碍于颜面的就私下里争取。 他们把能娶到兰汀村的这朵寨花当做不遗余力的事业。 大姐的感情曲折迷离,她深爱着的,痴爱着她的,都是她一生中不得已的痛。人生中再大的风雨都不曾动摇她对纲常伦理的恪守,她做人做事的分寸处处都拿捏得精准到位,一辈子从未主动得罪过任何人。即使他们为得到她而彼此结下仇怨,但究其一生她却只真正亏欠过一个男人。
几乎每一年,兰汀都会有牛马失踪的事情发生,不管是自发还是人为,很大一部分都能通过占卦找回。人口失踪,史无前例。
爹爹最终服了软,叩开了占卜老阿公的家门。他终其一生将倔劲儿活进了骨子里,但就是这样一把靠铮铮正气支撑过活的硬骨头,为了他的七个孩子,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违心的屈服。 “甲寅年生……乙木日主……八月十六酉时出家门……嗯……”老阿公端详着一本磨去了名目的古书,嘴里念念有词。一番掐算后,他缓缓合上书本,摘下老花镜,下颌微垂,耷拉着嘴角,右手食指定定地指出一个方向。
“东南方?”爹爹顺着他深邃的目光看去,半信半疑。老阿公重重地点点头,意味深长一锤定音:“大帽山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