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的经典太多太多,硬要选一个我觉得很经典的话,这段很不错。
那一天,拒北城外,北莽孤注一掷,四十万铁骑压境。
穿上藩王蟒袍的徐凤年独自掠下城头,腰佩凉刀。
姜泥身披缟素,登上城头,将紫檀剑匣重重竖放在战鼓之下,她深呼吸一口气后,双手拿起鼓槌,开始擂鼓!
当第一声北凉战鼓在天地间响起。
城外独自站在北莽大军阵前的徐凤年,鬓角飞扬,双袖飘摇,飘然如神仙。
一道身形如流星坠落在战场上,刚刚站在徐凤年左侧,中年人双手负后,腰间悬挂一柄寻常铁剑,洒然道:“邓太阿在此!”
鼓声中,又一道身影急坠而下,站在了徐凤年右手边,她只是高声说出自己的名字,“洛阳!”
一人持枪从天而降重重砸落在战场上,高声道:“北凉徐偃兵!”
一袭紫衣如虹掠下,女子神色冷漠道:“徽山大雪坪,轩辕青锋。”
一袭腥红如血的袍子飞旋而下,“徐婴!”
一声声战鼓。
一道道流星坠落。
在年轻藩王左右两侧依次排开。
“隋斜谷!”
“东越剑池柴青山!”
“武当俞兴瑞!”
“吴家剑冢吴六鼎!”
“剑侍翠花。”
“西蜀薛宋官。”
“龙虎山齐仙侠!”
“武帝城于新郎!”
“楼荒!”
“龙宫程白霜!”
“南疆毛舒朗!”
“南诏韦淼!”
……
在北莽骑军和拒北城之间的那条横线之上,十八人,十八位武道宗师,就这么齐聚拒北城外。
江湖千年未曾有,以后千年更不会有。
什么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这就是。
北凉铁骑的马蹄声战鼓声,何其壮烈。
西北关外,大军阵前,那一声声自报名号,又何其尽显中原风流?
姜泥擂鼓如雷,怒喝道:“杀!”
绝代风采一如当年北凉王妃吴素。
徐凤年握紧凉刀,默念道:“杀!”
几乎同时,一线之上的所有宗师,都念了一个杀字。
他们要以十八人,拒敌四十万骑军!
六个魔头,我轩辕青锋已经宰了,没你们什么事情了。所以我 现在只问你们一句话,北凉不过两百万户,就已经死了三万多 人,那我们离阳,我们中原,又战死几人,又有几人敢战死?
如果没有记错,我离阳王朝,自永徽末年改制以来,除北凉道 以外还有十二道,有六十三州,两百七十余郡。北莽蛮子足足 百万青壮已经就在边境上,我离阳男人何在?”
小镇内外,死 一般沉寂。楼顶女子嗤笑一声,异常刺耳。
终于,一个清脆嗓 音在镇内某座客栈重重响起,
“靖安道,青州翰林郡,快雪山 庄尉迟读泉,在此!愿往边关!”
楼顶女子仰天大笑,“怪哉 !竟是女子啊。”
然后小镇入口处有人朗声道:“东越道,吴 州张春霖愿死于北凉关外!”
“江南道桃花郡,有我陈正雍!”
“淮南道竦州齐退之,求死而已!”
“青州襄樊城蔡永嘉,敢 死战边关!”
“江南道杨露郡,沈长庚在此!”
“南疆道,霸 州文贤郡,薛滔在此”……
中原何曾少豪气
她不起身,徐凤年便一直撑着伞。
老剑神李淳罡望向这一幕,瞪大眼睛。
随即眼中黯然落寞缅怀追忆皆有。
那一年背负那女子上斩魔台,一样是大雨天气,一样是撑伞。
世人不知这位剑神当年被齐玄帧所误,木马牛被折并不算什么,只剩独臂也不算什么,这都不是李淳罡境界大跌的根由,哪怕在听潮亭下被困二十年,李淳罡也不曾走出那个自己的画地为牢。
原本与世已是无敌,与己又当如何?
李淳罡想起她临终时的容颜,当时她已说不出一个字,可想来,不就是那不悔两字吗?!
李淳罡走到大雪坪崖畔,身后是一如他与绿袍女子场景的撑伞男女。
她被一剑洞穿心胸时,曾惨白笑言:“天不生你李淳罡,很无趣呢。”
李淳罡大声道:“剑来![3]”
徽山所有剑士的数百佩剑一齐出鞘,向大雪坪飞来。
龙虎山道士各式千柄桃木剑一概出鞘,浩浩荡荡飞向牯牛大岗。
两拨飞剑。
遮天蔽日。
这一日,剑神李淳罡再入陆地剑仙境界。
“纵观历朝历代君子小人之争,有君子美誉的朝臣生前大多输得很惨,至多死后被下任帝王追赠美谥,于国于民,并无裨益,这种空落落留在青史上的名声,不要也罢。党争一事,无甚不可告人的玄机,越是心系苍生,越是需要君子朋党,更需要同僚之中有一条聪明的恶犬,能犬吠还能咬人,而不是一伙人都在那儿两袖清风,只会书生意气用事,到头来无非就是在流放贬谪途中,做几首让后世读书人泪满衣襟的孤坟诗作,挺无趣的。”老人突然提了提手中灯笼,轻声说道:“这玩意儿有个说法,越工越俗,是讲说一旦造工太过繁复,失去原味,就过犹不及。做人也是一个道理,谁都不厌恶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可谁都不好会真心实意跟这种人成为知己,就更不会患难与共,想要与人相处融洽,总要知道那人的一两件糗事一两个把柄才能舒心。
短短一炷香后,一名年轻男子断一臂,瘸一腿,自断全身筋脉,只存一条性命,只拎上那柄原本就属于自己的木剑,离开了院子。巷中雪上长长一条血。“在老子家乡那边,借人钱财,借你十两就还得还十二三两,我温华的剑,是你教的,我废去全身武功,再还你一条手臂一条腿!”他在院中,就对那个黄老头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这个雪中血人在拐角处颓然蹲下,手边只剩下一柄带血木剑。年轻游侠儿泪眼模糊,凄然一笑,站起身,拿木剑对准墙壁,狠狠折断。此后江湖再无温华的消息,这名才出江湖便已名动天下的木剑游侠儿,一夜之间,以最决然的苍凉姿态,离开了江湖。刺骨大雪中,他最后对自己说了一句。“不练剑了。”
“南北,我梦到你站在北凉城下,我站在城头上,只能看着你,你前面是密密麻麻的可怕骑兵,不知道有几十万,可你说‘天地之大,容小僧只在这北凉城前方寸地,为李子竖起一道慈碑’,然后那些坏人就一齐射箭了,他们也不冲锋,只是一拨一拨箭雨泼在你头上!你先是流血,整件袈裟都红透了,后来你在原地坐下,低头念经,血都变成金色的了!然后你就变成了佛陀,爹说过这就是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你成了佛陀,你再也不肯见我了!”
“笨南北,我不要胭脂水粉了,你别死,好不好?”
小和尚笨南北正了正袈裟衣襟,双手合十,面朝背后高处便是大雄宝殿匾额的老方丈,低头轻声道:“小僧如果真的可以成佛,今日起却也不想成佛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