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去温暖更需要我温暖的人,比如给我的外婆打电话。
我外婆并不和我生活在一个城市里。她是个很酷的老人家。我们一直希望她能搬来和我们同住,但她情愿住在乡下,因为那儿能种菜。她今年已经八十岁了,尽管身体依旧硬朗,但也已步履蹒跚,手上爬满了皱纹、老人斑和青筋。妈妈舅舅总苦口婆心劝她不要再下地干农活,但外婆不愿意。她说人活一天就要劳动一天,种地不但舒筋活骨,而且乡下空气好,她吃着自己种的菜也开心。
我说,那你可以来广州呀。去和那些老太太们跳跳舞,一样是运动。
外婆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屑道,那些老太太就是怕死!怕死还吵着别人休息!乖乖啊,我不怕死,我这样活得高兴。
你看,我外婆八十了,还是酷炫狂拽吊炸天的少女。
我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小时候我调皮,她去接我放学,我和小伙伴们在前面撒欢地跑。她背着我的小书包紧紧跟着我,脚一不小心磕在一条蔓延到了人行道砖缝的树根上,疼得哦哟一声喊。回家后她脱了鞋,我看见血把大趾头那儿的丝袜都染红了。
我很想念外婆,我知道她也想我,可我长大了,有太多的话无法对她说。
我在难过的时候会想起她。不是想她安慰我,而是会清楚地意识到,她大概也会有孤独的时刻。毕竟是老人家,再怎么硬气,也敌不过岁月的撵磨。
于是我会给她打电话。我不会告诉她那些让我难过的事,提都不会提。何况抑郁症有时令我无缘故的精疲力竭,我也无从提起。我只会问她菜长得怎么样,武汉天气好不好,关照她的身体,然后骗她说我过得也很好。我在这种时候是特别好的演员,反正她也看不到我的脸,不知道我什么表情。
挂了电话后我心里就舒服很多了。我不寂寞了,我安抚了一个想念我的人。
烟不抽了。陪我在北京大雾霾天儿外面抽着烟在半夜的五道口溜达的人忙着考试,好久没联系了。酒也不喝了。那个我喝完酒给我递纸巾陪我哭到凌晨三点半的小姑娘在另外一个城市上学。
每天七点准时起来做早饭,不上课的时候就在résidence九平米的小房间里看书、码字,或者就是发一整天的呆。接受不了外国人的club社交,活得像一个独居孤寡老人。
心里特别闷的时候就去墓地走走好了。中国人避讳谈及生死,仿佛一讲到“墓地”之类的字眼就会沾惹上不详。其实没什么好避讳的。死人没什么可害怕的,很多时候往往是活人恐怖多了。
所以这一年多一来,每到一个地方,最先踏足的往往都是这里的墓地。每次走过一处,就像是长长出了一口浊气。然后你会感叹,人是苦做的,但活着真好。
生即已矣,人世很长。我要在中间,看这沧海桑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