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首典型的由内向外延伸的诗歌。要正确的解读这首诗歌,就要寻找一些作者的生活细节。首先,我们要从全局上把握这首诗的写作时间。张枣是一九六二年生于湖南长沙。一九七八年考入湖南师范大学外语系,一九八三考入四川外语学院英美文学专业硕士研讨生。《镜中》的写作时间是1984年。当时张枣正在四川读英美文学的硕士。诗歌中将不可避免的受到英美文学(几乎可以确定是文艺复兴中后期,维多利亚时代)诗歌的深刻影响。镜中这个含义是比较独特的,似乎是不可解的。但是我很快就想到了英语言文学中非常著名的一种诗歌体例——独幕诗剧。这些诗歌多数由一些当时的绘画或者意识衍生出来的内心独白。
当时的诗人、画家、雕塑家与其说拥有独立的创作热情,不如说他们是隶属于资助他们的贵族的阵营,为贵族(甚至是国王)服务的特殊工匠。这一类诗歌多少受到当时的政治状况和贵族家庭斗争的影响。而诗歌作品也因此抱有显然的政治色彩(这个线放在一旁,后面会做说明)。张枣的这首诗歌显然借鉴了这种内心独白的体例,由内向外的舒展,或者说是爆破,成为了主要的思考方式。第二,张枣是著名的“西学东渐”的诗人。他骨子里很传统,很东方,很中国。这种中国人的思维和西方哲学结合的点,在现代诗歌中是非常少见的,几乎是大多数诗人所无法把握的。前面我们知道了,这首所受的影响之一是要表达一种内心的独白,甚至是关乎当时政治的内心独白。那么中国式的思维又在哪呢?这就要详细的解读“镜子”这个词语的含义。李世民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这样就可以清楚的看到,张枣是在以镜言志,以明得失。关于“镜中”这个标题,大约的含义可以这样理解:一面是自身的感受,此为内在,是小我;另一面是历史,是国家兴衰,是胸怀大志。是大我。
诗人已经进入的大我,进入了那种大局观。那么游泳过河的就不再是张枣,而是被赋予生命的被唤醒的被幻想的“她”——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这和踩着一株松树,在大雪中踩着一株松树,向树顶攀登,是同样的危险的——但是美丽。这是多好的愿望啊。看着这一切,让希望有了承载,虽然危险,虽然依旧困惑,依旧痛苦,但那是多美的一件事啊。
可是在诗人看来,这一切却都不如“在雪地里……”这本来是一次情绪的递进,也有助于读者了解这首诗的走向。但是张枣发现了弊端,就是这样的递进太顺了,太四平八稳,太缺少激情。于是他删去了这一行句子。使得诗歌立刻呈现出一种广阔的空间。大雪、梅花、游泳、骑马归来的女人。诗人从那种危机中醒悟了,解脱,至此他已经完成了自我。一切都变得轻而易举了。诗人的灵魂、精神甚至是身体都在那一瞬间自由了。可以说,诗人在一直寻找的自由,此刻他找到了。这世界还是原先的世界,但已经是诗人的世界,不再与原先相同。这个世界的一切,在诗人醒悟的时候充满了感情,充满了热情,充满了力量,那种像火山一样热烈的力量,喷发了出来。
在1984年,中国文化尚处于非常封闭和封锁的时期。很多优秀的诗人都进行了文化的反思,和对社会的反思。联系到后面“危险的事”这种说法,“游泳”到“河的另一岸”和“比雪片更遥远的眼镜”都代表了这种显然的反思,和对当时政治的以及社会的“危险”的认识。这种危险在当时更多的诗歌里被呈现过,只是表达方式不同:比如九个太阳,比如死亡,比如冬天的荒芜的麦田。所有这些都反映了当时诗人的紧迫感和压迫感,以及对自由的寻找和向往——当然,这是非常危险的。张枣显然意识到了这种危险。并将诗里“比如看见比雪片更遥远的眼镜”简化成“比如看见雪片”,但是这个修改破坏了诗句原有的含义,并无法呈现那种冲击。而且,这种游泳过河的目标也比较浅,虽然很主动,但是缺乏关注感和大局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