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准确地说,用在诗词上,它是一个词牌名。它起源于《太平广记》里的神怪故事:刘郎、阮郎去山中采药,艳遇美女双姝以美食招待,过了半年快活日子。等到他们下山,方觉已过十世。见此情境,刘郎重回红尘娶妻生子,阮郎则入山修仙。有意思的就在这个“归”上,按照红尘男女对欢爱追逐的角度,所谓盼郎归,归来好好过日子,那么“归”的应该是“刘郎”。既然这个词牌里,认为阮郎才是归来的那个人,那么角度就不是尘世,而是仙界,或者说,那个追求灵魂自由的地界。于仙界而言,阮郎一度下山,进入凡尘,而后又进山,是再度的归来。不朽的诗篇,从来不会迷恋尘世里的爱恨纠缠,即使只是短短三个字,却轻轻掩藏了创作者诗意世界的理解。
读《山鬼》时年少,以为轰轰烈烈才最好,那个年纪,只喜欢“长命无绝衰”,“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还不懂得这些微末婉转的想法,才是真正动人所在。山鬼最后也知道,“思公子兮徒离忧”,离,罹也。然而她知道会难过,就不会继续思念了吗?曾经最痛苦的时候,写下“始知妄之为妄,斯妄去矣;始知梦之为梦,斯梦觉哉。”以为看透,谁知痛苦过后,又会深陷在绝望中,不愿走出。即使知道会“离忧”,也是愿意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靠近你,可你怎么越来越远了?等了那么久,却只看到“猨啾啾兮狖夜鸣”,“风颯颯兮木萧萧”。始终是外在的因素,不是你不愿意来。你是愿意的。
想我高中之时也是枚妙龄文艺女青年,常在午后潜入小小旧旧的图书馆,一本一本的读诗词,现代诗、宋词乃我至爱,以上很多答案我都读到过。但是我好像容易关注到更细节的点。后来开始读金庸,惊为天人爱不释手相见恨晚,直读到《射雕英雄传》这一节,欧阳修的词莫名戳中我心底的角落:“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让我回味良久,后来突发奇想,和《越人歌》的一句合在一起,觉得真是偶然天成的情诗啊: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世说新语》的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随着年岁渐长,发现太多太多事情都可以用这句话来解释,甚至其中的骄傲与无奈都是相通的。这句话说的不只是情,还是一类普遍困境:如果自己境界再高点,再聪明一点点,再勇敢一点点,就能顺利解决问题,如果自己再弱一点,再笨一点,再胆怯一点,就不会发现问题或惹出麻烦,可是偏偏夹在中间,为各种问题所苦,却又得到最差的结果。
少年时候喜欢读李白的诗: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这样的诗时隔千年读来依然豪气滚滚。再想想李白其人,贵妃倒酒,力士脱靴,真是应了他自己那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后来听说李白还是一个剑术高手,是一个身负武艺的侠客。对李白的好感就更增了几分。
说真的,可能我对这个世界认知的角度跟正常人就是不太一样。别人读杜少陵的《赠卫八处士》往往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感动得热泪盈眶,叹起人生起落,聚散悲欢。而我,一读到“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就食指大动,想吃刚出炉的滋滋冒油的烤韭菜,加多多的孜然和辣椒啊。






